【反送中5周年】专访4名流亡异乡「理大围城」抗争者:虽失败但无悔
2024.11.18
「理大围城」至今已5年,但北京和港府的清算仍在继续。本台访问了4位流亡异乡的抗争者,他们忆及硝烟中的青春抗争经历时,坦承对「突围」失败及至整个香港沦陷后的很失望,但当面对无耻且强大的中共独裁政权时,他们虽「失败」不过无悔曾经的抗争,并承诺将在海外坚守香港文化与自由抗争精神。
11月17日,是香港「理大围城」5周年。「理大保卫战」作为香港「反送中运动」中最重要且深刻的一场示威行动,曾决绝地死守「家园」的香港年轻人,也在那里绝望地看著「家园」渐渐失守。
5年间,参与的年轻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,有人被判入狱,有人逃离家园,流散到世界各地,但来自北京和港府的清算仍在继续。
本台访问了4位目前流亡英国、德国、日本和台湾的「理大围城」参与者,他们一度犹豫要不要向传媒回顾当年的抗争经历,一是因为5年前「理大围城」的抗争过于惨烈,要重新梳理当时情绪高涨后的撕裂、绝望是异常痛苦的事情;另外尽管他们当中许多人已流亡到不同国家,但其家人仍处在「极权」的阴影下,他们必须考虑留港家人的安全问题。
但深思熟虑之后,他们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故事,因为他们认为,他们个体的命运浮沉也是整个香港「反送中运动」年轻人的集体命运。所以他们向我们讲述了包括当年为何进入理大、在理大保卫战中亲历了甚么、5年来他们的经历与处境;以及5年之后,他们回望这场抗争时的想法,以及对目前香港局势及未来走向的看法。
出于安全考虑,他们使用化名接受本台的访问。
英国杰仔:如果我不走得更前,香港的法治恐怕就真的完蛋
流亡英国的杰仔自2019年6月香港「反送中运动」初始就参与抗争活动,并在之后的抗争中越走越前,因为他觉得:「如果我不走得更远的话,香港的法治恐怕就真的会完蛋」。
杰仔说:「从(2019年)6月开始大部分的抗争活动我都有参加,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前线,但我觉得如果我不走得更远的话,香港的法治恐怕就真的会完蛋,这就使得我在之后的抗争中越走越前。在我刚刚踏足理大的时候,刚好赶上了被包围的尾班车。」
进入理大之后,改写了杰仔和很多参与者的命运。
杰仔说:「到第二天突围的时候,我们经历了3次的突围都以失败告终,于是我们就回到了理大里面。然后我就和另外3位朋友提议,不如再找其他的路离开,但我们还是徘徊了很久,一方面大家都很害怕,另一方面也没有甚么结论,始终找不到一条比较合适的路离开,我们就回到图书馆休息。3位同伴找其他地方离开,但可能是经历了刚才3次突围的失败,他们当时情绪不是太好,同时也觉得需要休息,所以我就自己另外去找路了。去到晚上零晨12点的时间,我就自己找到了一条路,同时也认为这是比较合适离开的时机,于是尝试离开这个被包围的地方。但很不幸的是,我在尝试离开的过程中被警方拘捕了。」
杰仔被逮捕后仍未放弃抗争,但令他感绝望的是港府利用疫情打压香港人的抗争时,人们不再出来反抗。加上港府对「理大围城」参与者进行清算,杰仔于是逃往海外。他目前仍有些失望和消极,但还是鼓励港人继续凝聚力量,以守护和传承香港文化。
杰仔说:「被拘捕之后我仍然继续参与之后的抗争运动,但是之后政府利用疫情来打压这场抗争,利用人对病毒的恐惧使得抗争开始消失,没有人再出来抗争。我这时也发现我自己做不了太多事情了。目前的看法是消极的,但是我还是希望香港人可以再团结一点,可以继续传承香港的文化,以及救香港文化。」
德国阿熙:虽然失败了,但亦无悔
目前流亡德国的阿熙告诉本台,他在当时的香港「反送中运动」中本不在最前线,但听到留守理大的两位自己所属小分队队友说「情况危急」,他于当年11月17日进入理大并遭遇警方的全面围困。
阿熙说:「我一开始是想劝二位队友离开,因为情势真的很危急,直升机一直在天上飞,但他们说不走,我也没想到最后会走不了。到当晚9点半,我们里面的人确定真的出不去的时候,其实现场的气氛是很悲壮的。我记得有个男孩先是叫我们写不自杀声明,后来又哭著说,如果我们今晚走了的话,会后悔一辈子吧。」
当晚,阿熙和同伴们遭到了港警的强烈攻势。
阿熙说:「当时警方攻势真的很激烈。我是整晚都守在A core的平台,下面就是前线手足和警方的水炮车,水炮车不时向平台喷射蓝色液体。直到18日清晨大概6点左右,警方突然发动攻势,由高处向A core平台发射大量催泪弹和橡胶子弹,我当时立即打开雨伞,蹲在旁边的树旁,然后听到子弹噼呖啪啦打在雨伞上,阵地也很快就失守了,还好我最后还是幸运地跑回了理大。校园内不断传出警方要进来拘捕的消息,所以我们都很不知所措。」
后来有律师驰援,阿熙跟著律师走出理大,很幸运没有被即时拘捕,只被警方抄录证件,但他后来处在警方的监视中,他也不得不选择出走德国。
阿熙表示,在整场的香港「反送中运动」中,看到中共独裁政权无耻且强大,但国际社会并没有给予足够帮助,目前他对香港的未来有些悲观。
阿熙说:「我是悲观的,因为始终这个政权很强大,靠自己很难,国际社会可以帮到的其实也不多。香港人是很现实的,你看天天这么多人北上,其实我是理解的。我是没有后悔的,因为当年稍有良知和正义感的人都会选择站出来的,因为很多东西不是说不害怕,而是你真心觉得要去做吧。」
日本天仔:3次突围失败大家都很旁徨,那种感觉很可怕
目前生活在日本的天仔从「612」开始就参与游行,他表示投入「理大保卫战」是因为当时香港正在进行「大三罢」行动,而香港理大的地理位置很重要,在红隧的隧道口,所以他就进去帮忙。
他回顾当时在理大的抗争者想突破警方的围困,但3次都突围失败,抗争者陷入旁徨的情绪。
天仔说:「印象深刻的就是手足用一把自制的丫杈,发射了一颗燃烧弹,点燃了警方的装甲车,迫使它向后退,然后大家在一起欢呼。然后理大里面其实是挺混乱的,因为很多假情报传进来,搞到大家都很不知所措,那时和队友失散了。」
天仔也表示,许多香港年轻一代都被迫选择了离开香港,过去5年他曾到过几个不同的国家,最后于日本定居。他担忧在共产党未垮台之前,他可能永远无法回到香港。
天仔说:「这5年来我在不同的国家生活过,现在来到了日本。这5年来的经历有好有坏,不过还算是撑了过来,现在就在日本这边生活了。」
台湾阿佳:共产党已不再掩饰「独裁」一面,因而被国际制裁
香港经历「反送中运动」而「沦陷」后,有一群香港年轻人选择到台湾定居。目前生活在台湾的阿佳当年参加完「中大保卫战」,就看到「连登」有人发出「理大要人帮忙」的呼召。他不顾刚参加完「中大保卫战」的疲惫,就再加入到「理大保卫战」,亦是为了助力当时全港「大三罢」的行动。
阿佳表示,他们当时未曾想到警方会采取「围城」手法。他们尝试突围,但面对的是荷枪且坐等他们冲过去的警察。
阿佳说:「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时想不到警方会采取『围城』的方法。本身理大里面的物资都是靠外面的『家长』运进来的,警方截断了我们补给物资的管道,甚至连水都切断了,极度不人道。还有突围的时候,有一次突围印象很深刻,当时我们从理大正门尝试突围,跑出去不久就遇到正面拦截的部队,迫使我们向另外一个方向跑,再向前跑了一段距离之后,发现我们被人前后包夹了。前面的警察已经全部拿好了枪等我们过去,我们唯有返回理大再作下一步打算。」
阿佳其后虽然没有被当场拘捕,但也同样上了黑名单。为了避免遭到清算,他选择离开香港。面对香港政府已全然成为北京傀儡的现状,他不再对港府有任何冀望。
阿佳说:「对目前情势的想法,其实我也没有甚么特别的想法了。以港共政府处理『反送中』的方法,已经证明了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民意,只要一日政权人物未受到制裁,我们便一日无法影响到他们。反而他们为了不让我们反映民意,先后祭了《反蒙面法》和《国家安全法》,最可笑的是这些法例通过以后,就真的印证了共产党那句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』了。既然共产党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独裁的一面而被国际社会制裁,而且致使香港的经济日益衰退,这正好符合我们的『揽炒』意愿,burn this place to the ground!」
公开资料显示,2019年11月17日晚,港警包围封锁香港理工大学校园,并在其后围困该校达13日。警方公开声称所有当时理大内参与抗争的人都将被控暴动罪,该罪最高刑期10年。其后数日,示威者透过突围、游绳及爬渠等方法尝试离开,至少316人被逮捕。
为营救「理大手足」,港人再于当年11月18日发起「围魏救赵」行动,数千名示威者于理大外围的尖沙咀、弥敦道一带与警方抗争,但以失败告终,213人被捕。相关案件已于今年9月审结,共有200人被定罪,189人被判29至64个月。
截至2022年8月,警方就「理大事件」拘捕1393人,其中810人是在离开理大时被逮捕。其后警方未再公布最新的逮捕人数;但延至今年7月,仍有示威者重新被逮捕并落案起诉。在审结的案件中,定罪率达95%。
4位受访者都表达了他们仍留存心底的恐惧和绝望感,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坚持恪守记忆,也不愿放弃早已主动背负在身的责任,他们只是选择以另外一种方式,像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星火,抑或是他们曾一再强调过的「如水状态」(Be water),有人游说西方民主国家政府制裁中共及港府,有人默默帮助香港的「政治移民」,有人建立海外的香港社群守护语言、文化、自由精神……
编辑:温晓平 网编:毕子默